瓶装水母,三天保鲜

【九州花神录20:30】Another world 菖蒲

Another world

▪ 惯例开头祭天

▪ cp龙言,跨年活动九州花神录的稿子,全架空

▪ 菖蒲花:信仰者的幸福

▪ 推荐BGM:跃入水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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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在神圣的安息日。”女人说。

“安息日,与神订约的日子。唱诗班的孩子们穿上他们白色的长袍,在蜡烛柔和的光晕里像一群天使翅膀上的羽毛堆积成的小像。只有在幼年,只有这一时期,人们才能唱得出颂歌,因为在度过了他们的幼年后神就放开搀扶他们的手。在烛光之外另有一种光,那是透过七色玫瑰花窗照射进室内的,同烛光一道照亮了壁龛里仪表堂堂的圣弗利明、体态典雅的玛利亚和目光呆滞的四圣徒,他们的头发有如在灯下发光的黄金。彩色花窗外是我们这个地方特有的明丽的秋季天空,没有半点云彩的干扰,蓝得无比坚定虔诚。人们在教士的指引下祷告。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愿你的国降临,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当一切结束,我站起来预备离开,这时我便看见了他:身处最后一排座位,正要转身向外走,在所有人之中格外引人注意。一个东方男人。”

“只在看见他的那一个瞬间,我很快地认出了他来。”

 

女人端起郁金香杯的姿态像扼住天鹅的脖颈那样优雅,水晶灯洒落下的光经过了杯子里面的西拉起泡酒,在她纤细的手腕上投下一道轻轻晃动的、红色水泽般的影子。那只是裸露在外的半截手腕,白得如同教堂的蜡烛,形态瘦削但光泽却圆润。那剩下的半截被白衬衫的袖口吞下,只在阴影里若隐若现地显出一点形状。她穿一身剪裁精良的浅灰色缎面西服,深蓝色领带上别着一枚饰有白菖蒲花图案的领带夹,笑容当中带有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亲密——但却是充满了政客色彩的那一种。

这与她还是学生时有一些相似,又不完全相同。就读于私立中学的言和小姐在年纪轻轻时就已经显露出她天性里的自傲,她就如受保护处女的阿尔忒弥斯钟爱着一般,被同校的学生们满怀谨慎地称为不可接近的月亮。或许她正是诗人口中所谓“我古老的辛西娅,我们尘世的明灯”。她诚然当得起这样的赞誉:当她在那位严厉女教师的拉丁文课上以无可挑剔的调式朗诵彼特拉克的十四行诗,或者在马术课与击剑课上表现出远超同龄人的技巧,又或者用那双美丽的手拆开男孩们送给她的情书——大都喷洒有香水,用刻意练习过的花体字母大篇幅地摘抄了波德莱尔和拜伦的诗篇。“为什么一定要是波德莱尔呢?假如他们中有哪怕一个愿意同我谈谈赫西俄德,我说不定会主动回一封信邀他共进晚餐的。”她与友人说起这些满腔年轻爱意的男孩们,神情里露出冷酷的厌倦之色,“龙,换成你会怎么做?我是说,你们东方的男孩。”

被叫做龙的东方人对这个问题宽容地笑了笑。他的全名当然不是“龙”而是乐正龙牙,一个对生长在印欧语系-日耳曼语族环境下的人而言有些拗口的名字,于是月亮般的言和小姐征得他的同意后在实际应用中简化了它,以至于此后比起本名,反倒是这个简化后的名字在学校里更加广为人知。作为回礼他为她起了中文名言和。现在东方人思索着她提出的这个问题,旋开笔盖在面前一张空白的纸上写了几行字。“我们,”他写完后向前探身,隔着桌子把纸张递给她,“同样用古老的诗来表明爱情,譬如白色的马匹,青草,玉石。我们用这些来比喻爱人。”

女孩接过写着诗句的纸,垂下眼睛看了一会儿,皱起眉无奈地叹了口气。“非常新奇,”她说,“可是原谅我吧,我什么都看不懂。说不定有一天我会的。”她把那张纸折了几道收进衣袋,抬头重新露出她无可挑剔的笑容:“想去喝点什么吗?”

鳞虫之长,能幽能明;春分而登天,秋分而潜渊。最初他以此作为自我介绍的开场白。来自东方的男孩第一次走进教室,就让整间屋子里的所有人知道了他与他们曾见过的任何一名男性都不同,他沉默下来时也并不显得乏味,相反那种沉默就如同一条奇异的河引导着人们向上游溯源,那是远东人独特的优雅。在他身上似乎有着他们对东方一切神秘的想象,诸如流动的气,云雾蒸腾的庞大湖泽,山野里流窜的异兽,在他的绿眼睛当中影影绰绰长出形貌。他的到来曾经是学校里一个不大不小的新闻;等到他出人意料地与尘世的辛西娅结识并且熟稔起来,流言倒是存在了一阵子,可是那也不过像往水里丢一颗石子,水花在很短的时间里就会消失了。

现在他们——两个业已分别多年的人——在异乡的教堂意外重逢,并自然地相约共进晚餐。这实在该是件含有深层次隐喻的事,但他们二人都无心于隐喻和谜语。自从他为继承家业而回到家乡,这许多年里他们再没有见过一面。极少数时候他能听到一些关于她的新闻:新兴的人权团体年轻的领导者之一,在各种会议上发表演说,早年间曾经中断学业作为医师前往一个爆发疫情的小国,后来进入政界。这些新闻加上各种零散的小道消息勾勒出这一轮月亮凌空飞行的轨迹。他知道她所在的那个人权团体没维持多久就因为资金原因而解散,它甚至在解散前已经饱受了各界的非议,涉及到主要领导者的丑闻、满是疑点的运作方式、政党的参与等等多方面内容。这就像是一只吹气球一样迅速膨胀起来的巨兽,拖着满身的脓疮艰难挣扎之后终于轰然倒塌。它倒塌得未免过于彻底,甚至没有哪一个人在这之后敢于承认自己过去是它的一员。他越过华美的烛台不动声色地打量面前这个女人,她依旧美丽,白色短发在不很明亮的餐厅里微微发光,仿佛一团融化的雾编织成的织物,手中酒杯的杯沿上留下半圈浅红色的口红印。美丽是一种天赐的才能,随着年纪增长她对这份才能的应用越发熟练,早已知道了该在什么时候让自己美得凛然不可侵犯、什么时候又表现出羔羊般的温情。当这份才能被她用于从政,无疑就像一把刀准确地插进它该在的地方。他得坦诚此刻他是在用商人的眼光审视她。为了避免失礼,他立刻将这样的眼光收回到带铜锁的箱子里,转而与她谈论起他们的学生时代。他说,还记得那场音乐会吗,那一次你大出风头。

女人笑了起来。“当然。”她回答说,“但我记得的和你有一些出入,我记得那时其他人赠送的多半是香槟玫瑰,只有一位异国的学生送了我一点不一样的东西——”

“我得想一想,”他适时地装傻,“青草吗?”

“对了一半。”她狡猾地眨了眨眼睛。

能够娴熟地演奏大提琴的言和小姐在那一次的音乐会上收到的玫瑰“比中央公园里栽种的还要多”。那个群星降落之夜她穿一身薄荷色丝质长裙,后背蝴蝶骨像被砍断的翅膀留下来的残余又像真正的蝴蝶要从她身体里破茧而出。她所选择的是布拉姆斯创作的奏鸣曲,提琴的音色厚重低沉如叹息而她的演奏风格明快恢弘,月亮坠落在在木制舞台上,放了一把火将自己从内点燃,放射出熊熊火光,几乎灼得人眼睛生痛。她是那样美,好像马上要死去一般,叫人担心她将要变成折断在舞台上的玻璃琴弓。她就如永恒的磁极那样吸引所有人的目光——也包括他的。但与其他人不同,他直到散场之后、只剩他们两个人行走在空荡荡又黑漆漆的夜晚当中时才送出了他的赞誉:装在红丝绒盒子里,一束用带贝壳形挂饰的银质项链扎起的青草。女孩一打开盒子便笑出了声,宝石般的眼睛在夜色中模糊不清地闪烁。“让我猜猜,”她说,“这是你所说的——用古老的诗来比喻什么来着?”

爱人,他应当这样回答,但是没有这个必要。他从她的表情里看出她自己完全知道问题的答案。她是如此的天资卓越,像看透一杯水一样看透了这个夜晚的含义,像个勇敢无畏的英雄一样用剑尖挑掉层层比喻覆盖在它上面的面纱。再见吧,爱情的神秘!再会吧,无用的矜持!莎乐美这样呐喊过,彼特拉克这样呐喊过,阿多尼斯这样呐喊过,现在该轮到他们了。呐喊的方式并非只有语言。

他们于是接吻,手托着腰肢和后颈,嘴唇贴着嘴唇。遥远的灯光落不到这里来,爱神在此张开了他小小的伊甸园,保护这两个躁动不安的年轻人。他们心中的惊奇不亚于人咬下第一口苹果;在这之后,人生来对爱的无知将永远且无可挽回地不复存在。

但如今!如今当他们想从彼此身上找回当初曾震慑了他们的那种什么品质,它又在哪里呢?他们尽管对视并且试图找出它,却不得不承认结果是失败的。时间已收割了他们的青春。什么是必然不变的?答案唯有人心中的喊声,它总不知疲倦地叫喊着让人追索过去,因而成为了世上最可怕也最无用的一种声音。为逃避这种声音,就只得用别的声音来盖过它,所以他问:“你的领带夹,呃,你还留着它吗,在退出你们的团体以后?”

一阵突如其来且凝实的沉默之后她用一种奇特的眼神看着他。“退出?不,龙。我从没有退出过。”迎着他讶然失语的脸孔,她十分坚持地摇头,“我从没有退出过。它解散后我还自认为是它的一员,这之中当然有原因。”

“你知道我们以前经常做的——交换故事,对吧?你告诉我来自你祖国的故事,然后我也告诉你我的。现在我要给你讲一个故事。有个七岁的孩子被蝙蝠叮咬之后开始高烧,接着呕吐,四十多个小时后他就死了。接下来是他的父母和兄弟姐妹。整个村子里的人。附近其他村子里的人。”

“魔鬼。魔鬼附在了他们的身上,让他们的器官变形、坏死、分解。他们的呕吐物里全都是他们自己的内器官。非常严重的内出血,非常痛苦。这样的痛苦广泛地发生在五十多个村庄,夺走了共计近千人的生命,但它还在继续被传染给更多人。”

“这就是我要给你讲的故事。在那一年,几百个医师被派到那里,但他们没有使任何一位患病的人活下来。他们最后能做到的只是分辨出病人,然后看着这些可怜人痛苦地死去。相当于什么都做不到,龙。那一年,包括那之后的几年,我一直在怀疑自己是否应该学习医学。如果医生根本没有用处,我该把人生放置在什么地方?”

她停下来,深深地吸了口气。

“Acorus calamus L.(白菖蒲)。我们——我和我的同伴们——选择它作为我们的标识。我们称自己为信仰者。我们信仰什么?在神的威能无法抵达的地方,在人生总是轻而易举地结束的地方,在忧愁、苦闷、灾难的包抄夹击下,龙,你想想看,我们能够信仰什么?我们唯有自己。”

“想想客西马尼园,圣子祷告的时刻。他的忧伤与恐惧难道比我们少一分半毫?圣子是人,偿还罪孽的是人身,若他可以,我们也一样。我们是十字军。我们梦想着可能存在的另一个世界。我难道不知道我们可悲的偏离?我难道不经历分道扬镳的愤慨?这些都无碍于我的选择,我生命的一切幸福就存在于这里;我们的确失败了,我依然自称为信仰者。”

烛火温柔地闪耀,轻轻地摇晃,隔着光晕她伤感却平静地微笑起来:“这就是理由。”

这就是理由。除了青春,时间还带走什么?目中无人的骄傲,无经验,初次的吻。它又留下来或者带来了什么?悔恨,疑问,愚蠢的理想。他们早就不复天真,被抛掷出伊甸园徒步跋涉,不能再梦想走回最初的地方。他们不试图追回什么,就像多年来他们从来没有试着联系过彼此。他们之间本应该在她乘坐巴士离开学校的那个下午就不再有下文,那时他们结束了短暂的中学生涯,将要各自到别处去。月亮还要向上攀升,而东方的龙回到东方,一切都如同河水一样流去、变化,一切都无法挽留。那实在是个晴朗的日子。穿制服的女孩背对着他走向巴士,深蓝色的过膝裙下双腿笔直修长,圆头皮鞋前端闪烁着一点金光。一只灰喜鹊远远地落在建筑物被拉长的影子里。忽然之间种子就从他的胃里长出来。种子。字符。无意义的组合成有意义的。辛西娅,阿尔忒弥斯,不可接近,明灯。言和。他忽然之间叫住她。

“什么?”女孩扶着车门,匆匆地转过头看他。

她天生高傲,并不曾失败过也足够幸福。她回过头来的时候,那仿佛对全世界都不屑一顾的眼神落在他的身上,就像几百几千只灰喜鹊同时振翅起飞那样,有巨大的寂寞的声响扑棱棱地淹没了他。人生的每一刻都是一个截然不同的新世界。人行走在世上,自身正在不断地变薄,因为他们每时每刻都不停地将自己身上剥离下来的一片留在已经过去的上一刻。就像此时一样,他知道,并且甘愿知道,有某一个他将会被留在这里,永远在与她告别,永远在注视着她,直到他们都死去也不停止。

“没什么。”他向她脱帽微笑,“好运。”

车门关上了,把她飞起来的裙裾藏在其中,就像是他故乡流传的故事里的那只描金箱,沉向江心,沉向他的双手够不到的过去,沉向永恒的被怀念的秘密。他看着巴士缓缓驶离。在车厢内,古老而年轻的月亮将手搭在胸口,她的指尖隔着衣服碰触项链上银质的贝壳。

 

END


牙哥前面用的梗是诗经里的,“皎皎白驹,在彼空谷;生刍一束,其人如玉。”其实不是用来比喻爱人的啦但是姑且假装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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